有半年多没去看过姥姥了,当我走进那个熟悉的院落的时候,她正在门槛上坐着给猫梳理毛发,我叫了声“姥姥”,她好像没有听见,倒是把那只橘猫吓了一跳,“喵”的一声从她怀里窜下去跑了,我又叫了声“姥姥”,这时她转头看见了已走到她跟前的我,惊得张着空洞洞的嘴巴半天说不出话,突然满是皱纹的脸挤在了一起,眼角两颗泪珠就明显的滑了出来,“咦,是你,你怎来了?”
她抖着手扶着门槛站了起来,一边抹着泪一边往里拉我:“啊,今天没上班?没事就不要跑了,浪费钱……”我嘴里应着,一边问她身体好不好,一边问她我舅舅等人的情况(姥爷去世的早,舅舅曾将姥姥接到城里去住,但老人家住不习惯,常年独自在村里生活)。快到中午的时候开始做饭,看着碗柜里简单的两三个碗和几双筷子,还有啃剩的半个馒头,我问她:“你早上就吃的这个?”
“啊,把馍馍泡到米汤里好咽,吃别的咬不动。”
一股强烈的心酸冲击的我心口难受,我强忍着泪水剁馅、和面、包饺子......饺子包好后,我照例盛了一碗,要给隔壁的三姥爷(三姥爷一生未娶,以往姥姥家做点好吃的如烙饼、饺子时都要给他端过去一碗)送去,姥姥却告诉我三姥爷年后去世了,不用送了,我听后默然。
午饭过后,我走到一墙之隔的三姥爷家,看到两扇木门被一把大锁拽着,我将门推开了一条阔缝向里望去,只见院里杂草横生什么也看不真切,突然门口有一个花白的身影闪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了爪子挠门和狗委屈的“哼哼”声。进不去院子的我刚转身走出几步,这狗竟一瘸一拐的追了上来,伸着脏兮兮的鼻子兴奋的摇着尾巴使劲在我身上嗅了一会便带着呜咽的哭腔失落的走了(我想三姥爷一生爱养狗,可能是它误把我当成是三姥爷回来了吧)。
我心中好奇大门锁着,它是怎么出来的就跟了上去,原来院落右侧的围墙早已倒塌,不单单狗就是人也可以随便进出。此时,整个院落的景象就完整的呈现在我的面前,院子里的野草疯长至一人多高,几捆还未烧完的柴火堆在低矮的灶台边上已经发霉,正房屋顶的两边屋角也即将坍塌,房屋门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锁住了一个老人一生留下的全部遗迹。窗户上的塑料布被风撕开好几个口子,几只家燕就从那窗格子里飞进飞出,看得出来这里早已被它们安了家。哎,房子一旦没有人居住了,就会迅速的衰败下去,变得荒芜至此。
返回姥姥家后,当我将下午要走的消息告诉她时,我能明显的看到她刚刚注满血色的脸颊一下子变得灰暗下来,皱纹迅速的深了一轮,眼里泛出的亮光也随之消失了。她楞了一阵后,开始忙碌了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些饼干和奶,又蹒跚的去鸡窝里摸索出八九颗鸡蛋来,直到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的时候,才嘟囔着“大半年也不来一次,来了也不住一晚”之类的话开始哭了起来,甚至用近乎是哀求的语气求我住一晚再走,我再三解释我得上班和看孩子不能在这过夜,她看我终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终于冷静了下来,就一言不发的帮我往外拿东西……
当我坐在车里与她道别的时候,她又哆嗦着双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来,说道:“拿回去给孩子买点奶粉,姥姥老了,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嘴里一边含糊着“不要”,一边猛踩油门,车身飞了出去,终于在车里放声哭了起来。当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瘦小的身影渐渐变得像一个点即将彻底消失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词“风烛残年”,接着嘴里就下意识的哼唱起了“转身就是一辈子,你还等个啥……”这车好像也有了灵性,车载播放器里原先的流行音乐竟也跟着变成了大平充满深情的声音“转身就是一辈子,你还等个啥,子欲孝而亲不待,千万可别忘了……”
我猛转车头,下车抱住依旧站在村口的姥姥泣不成声,姥姥的身子是多么的瘦小啊!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她身体里的血液和我的血液相撞在一起像水一样流动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之声!突然,我又想起了什么,慌张的拿出手机,对着姥姥郑重的按下了快门!我害怕,等我下次抽出时间来看姥姥的时候,看到的是和三姥爷家一样破败的房子,而亲爱的姥姥却再也不会和我说上一句话了,我也知道,这几张照片也许是我唯一能留住姥姥容颜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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